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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下雪了-迟子建

作者:东东笑话网2015-12-18 16:34类型:美文欣赏 已有62人围观 点击提交给百度收录

我之所以喜欢回到故乡,就是由于在这里,我的眼睛、心灵与双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处。从我的居室到达我所描述的风景点,只需三五分钟。我通常选择黄昏的时候去散步。去的时候是由北向南,或走堤坝,或沿着河岸行走。假如在堤坝上行走,就会遇见赶着羊群归家的老汉,那些羊在堤坝的慢坡上边走边啃噬青草,还是不忍归栏的样子。我还常看见一个放鸭回来的老婆婆,她那一群黑鸭子,是由两只大白鹅领路的。大白鹅高昂着脖子,很骄傲地走在最前面,而那众多的黑鸭子,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比之堤坝,我更喜欢沿着河岸漫步,我喜欢河水中那漫卷的夕照。夕阳最美的落脚点,就是河面了。进了水中的夕阳比夕阳本身还要灿烂。当然,水中还有山峦和河柳的投影。让人觉得水面就是一幅画,点染着画面的,有夕阳、树木、云朵和轻风。轻风是通过水波来渲染画面的,轻风吹皱了河水,那些涌起的水波就顺势将河面的夕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给揉碎了,使水面的色彩在瞬间剥离,有了立体感,看上去像是一幅现代派的名画。我爱看这样的画面,所以假如没有轻风相助,水面波涛不兴的话,我会哈腰捡起几颗鹅卵石,投向河面,这时水中的画就会骤然发生改变,我会坐在河滩上,安安悄悄地看上一刻。当然,我不敢坐久,不是怕河滩阴森的冷气腐蚀我,而是那些蚊子会络绎不绝地飞来,围着我嗡嗡地叫,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血当它们的晚餐。


  在书房写作累了,只需抬眼一望,山峦就映入眼帘了。都说青山悦目,实在沉积了冬雪的白山也是悦目的。白山看上去有如一只只来自天庭的白象。当然,从窗口还可以尽情地观察飞来飞去的云。云不仅形态变幻快,它的色彩也是多变的。刚才看着仍是铅灰的一团浓云,它飘着飘着,就分裂成几片船形的云了,而且色彩也变得莹白了。假如天空是一张白纸的话,云彩就是泼向这里的墨了。这墨有时浓重,有时浅淡,可见云彩在作画的时候是富有探索精神的。


  不管冬夏,假如月色撩人,我会关掉卧室的灯,将窗帘拉开,躺在床上赏月。月光透过窗棂漫进房子,将床照得泛出暖融融的白光,沐浴着月光的我就有在云中漫步的曼妙的感觉。在刚刚过去的中秋节里,我就是躺在床上赏月的。那天浓云密布,白天的时候,先是落了一些冷冷的雨,午后开始,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悄然降临了。看着雪花如蝴蝶一样在空中飘动,我认为晚上的月亮一定是不得见了。然而到了七时许,月亮突然在东方的云层中露出几道亮光,好像在为它午夜的隆重出场做着明示。八点多,云层薄了,在云中滚来滚去的月亮会在刹那间一露真容。九点多,由西南而飞向东北方向的庞大云层就像百万雄师一样越过银河,绝大部门消失了踪影,月亮完满地现身了。也许是经由了白天雨与雪的浸礼,它明净清澈极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它,沐浴着它那丝绸一样的毫光,感觉好时光在轻小扣着我的额头,心里有一种极其温存和幸福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又一批云彩泛起了,不外那是一片极薄的云,它们好像是专为月亮预备的彩衣,由于它们簇拥着月亮的时候,月亮用它的芳心,将白云照得泛出彩色的光晕,彩云一团连着一团的泛起,此时的月亮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蜜橙,让人觉得它荡漾出的清辉,是洋溢着浓烈的甜香气的。午夜时分,云彩全然不见了,走到中天的明月就像掉入了一池湖水中,那天空竟比白日的晴空看上去还要碧蓝。这样一轮经历了风雨和霜雪的中秋月,其实是难得一遇。看过了这样一轮月亮,那个夜晚的梦中就都是光明了。


  我还记得2002年正月初二的那一天,我和爱人应邀到城西的弟弟家去吃饭,我们没有乘车从城里走,而是上了堤坝,绕着小城步行而去。那天下着雪,落雪的天色通常是比较暖和的,似乎雪花用它荏弱的身体抵抗了寒流。堤坝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俩,手挽着手,踏着雪无言地走着。山峦在雪中看上去迷迷糊糊的,而堤坝下的河流,也已隐遁了踪迹,被厚厚的冰雪笼盖了。河岸的柳树和青杨,在飞雪中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天与地显得是如斯的苍莽,又如斯的亲切。走着走着,我突然落下了眼泪,明明知道过年落泪是不吉利的,可我不能矜持,那种无与伦比的夸姣滋生了我的伤感情绪。三个月后,爱人别我而去,那年的冬天再回到故乡时,走在白雪茫茫的堤坝上的,就只是我一人了。那时我恍然明白,那天我为何会流泪,由于天与地都在暗示我,那夸姣的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着!


  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的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的地方,我的笔也有最动情的触点。所以我仍旧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雪中的山峦。我不惧怕苍老,由于我愿意青丝变成白发的时候,月光会与我的发丝相融为一体。让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呢仍是白发;让我分不清生长在我头上的,是白发呢仍是月光。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有关大雪的梦。我独自来到了一个白雪纷飞的地方,到处是房屋,但道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空中漫卷的雪花。雪花拍打我的脸,那么的凉爽,那么的润泽滋润,那么的亲切。梦醒之时,窗外恰是沉沉暗夜,我回忆起一年之中,不论什么季节,我都要做关于雪花的梦,哪怕窗外是一派鸟语花香。看来环绕着我的,注定是一个清凉而又忧伤浪漫而又严寒的世界。我心有所动,迫切地想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伸手去开床头的灯,没有打亮它,想必夜晚时停电了;我便打开手机,借着它微弱的光亮,抓过一支笔,在一张打字纸上把那句最能表达我思惟和情感的话写了出来,然后又回到床上,继承我的梦。


  那句话是:我的世界下雪了。


  是的,我的世界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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