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第一次大规模集体安葬地震遇难学生骨灰
而董洪成们却希望,儿子就葬在
他随时可以看得到、摸得着的地方
■新快报记者 汪再兴/文
■新快报记者 黎湛均/图发自北川
一张空白的《北川遇难学生骨灰领取》申请被北川人董洪成放进抽屉里已经超过两个月了,这张今年5月份由北川政府下发的表格,要求他申请将“5·12”地震遇难的儿子董金自愿在北川中学旧址安葬。
今年年初,北川政府准备在北川中学旧址开辟纪念馆,不久后,这里将第一次集体公葬之前遇难的北川学生骨灰。此前,这些学生骨灰在绵阳市绵州殡仪馆躺了3年。
在这个未来即将建起的纪念园中,可以预见的是,它会有一个专门的祭奠区,还有统一的纪念碑文和巨大的草坪。当地一官员对新快报记者说,这个学生纪念园的意义不是个人的,也不是北川的,它应该是全国的。
在很多外人看来,这样的安葬足够体面和庄重。
但董洪成希望,儿子就葬在他身边,葬在他随时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
他觉得,他对儿子的思念应该是,具体的,细致的,熟悉的。就像小时候,他出门打工,儿子蹑手蹑脚地走在他身后,突然拍他肩膀说,“老汉,你慢慢走。”
这是一种近乎兄弟间的感觉。
于是,他和其他11个北川遇难学生的家长正在筹划一个属于他们孩子自己的墓地,这个农村的普通漆工修建它的目的,不是想去纪念什么某一个重要的时刻,或要讲述一种什么悲痛的情怀,只是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去怀念他的儿子。
目前,北川民政局说,董洪成这些家长的意见正在被北川政府收集并听取。一官员对北川家长的需求说,“政策和人性要相结合。”
这是48岁的北川人董洪成给儿子挑的第三块墓地,董洪成的儿子叫董金,2008年“5·12”大地震那天,17岁的董金在北川中学遇难。
墓地的背后是两株青松,顺着下坡的山势一直望过去就能见到董家那金灿灿的铝制大门。
决定选这块地以前,董洪成和另一个“5·12”地震遇难学生的家长还去看过两块地方,但他们觉得之前的那两块地都还够不上“响亮”,遂而放弃。四川人的“响亮”,意思是开阔、大气,最重要的是无风无灾。
老董说,他自己从不迷信,也不信风水。但这次给儿子选地的时候,他说,自己还是破例了。
一开始他选的地不是这块,第一块被他看上的墓地在一座山的背阴处,到那里,先要上几道弯,再向山的背面拐去。
那天,他搭着老乡吴永勤的面包车就去看那块地。
同样是遇难学生家长的吴永勤对他说,“这块地没有路灯,以后万一过年过节孩子要回家,天黑黢黢的,摔倒了怎么办。”
老董一听就摇头说,“那这个不行”。
于是,吴永勤开车又把他拉到了另一块备选墓地,“那块地响是响亮,但是已经有成年人的墓了,我们的娃娃都是半大不大的,和成年人靠在一起不好。”
千挑万选后,老董选了一处儿子董金上小学和初中时都经常野炊的地方,“这个地方,我们小时候和他们小时候都会经常上来玩,我想他一定喜欢。”
2011年7月14日周四,“5·12”过去3年,董洪成说,“3年就要入土为安,这是习俗。”
在今年4月末,董洪成参加了一次政府与家长的座谈会,座谈会上,北川县政府决定给遇难学生在北川中学内建立一个纪念园,集体对此前的学生骨灰进行安葬。
但董洪成和其他11个遇难学生的父亲觉得,“还是想一个人一块碑比较好。”于是,这12个家长打算亲手建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墓园,董洪成说,“这也算是我们给娃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合影
在多数时间里,董洪成的那张全家福都会静静地呆在里屋的一个橱柜里,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
全家福是2008年7月份照的,那个时候离地震已经过去两个月,董洪成和妻子王兴琼仍旧没有找到自己在北川中学读高一的董金。
“那个时候,婆娘想娃娃是想得吃也吃不进,睡也睡不着。”有一天,董洪成就对妻子说,“我们两个去照张相吧。”
当时的王兴琼特别纳闷,娃娃都还没找到,他还有闲工夫去照相。董洪成对妻子说,“我听说,现在电脑技术可以把娃娃和我们的合照都放进去,我看到隔壁有人就这么去做了。”
找儿子的照片,让董家花了很长的时间,董金住校,回家也很少照相,好不容易王兴琼从董金初中升高中的准考证上,撕下了这么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寸照,照片上的董金,瘦、白。
对丈夫说法将信将疑的妻子揣着儿子的寸照和董洪成赶到了距离陈家坝两个小时车程的江油市。
董洪成说,那天,从陈家坝开往江油的班车上,多数都是去放大或者冲洗照片的学生家长。那天下午,江油的一家小相馆,小学文化的董洪成怯生生地问相馆中的一个年轻人,能拍合影不?
“当然可以。”
“能把我娃娃一起照进去不?”
“你娃娃呢?”年轻人问。
“我娃娃在这里。”一边的妻子从满是汗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寸照,“在这里,能行不?”
“地震了,娃娃找不到了,想娃想得紧,做张全家福。”
愣住的年轻人最后还是说,“可以的,你们进来吧。”
合照的背景是西南小城市的相馆中最常见的红布,董洪成穿着白色汗衫,王兴琼穿着白底蓝花的衬衣。
跟小相馆以往照的很多全家福不同,那天试了很多遍,这对夫妇就是笑不起来,董洪成还安慰妻子说,“我们跟娃娃合影还是要高兴一点,我们都还是要笑。”
最终,微笑还是没在董家的全家福里出现。
几小时后,这张合成的全家福被冲洗出来,董金被合成到爸妈的合影中去,他的寸照被过度放大,在这张全家福中,董金显得面目模糊,一道莫名的白光从鼻梁上横穿而过,看过照片的摄影记者说,“全然没有细节,几乎是一张报废的照片。”
除了这张全家福,董洪成还放大了一张儿子在初中的毕业照和那张1寸证件照,并且给这些成像效果很差的相片都相了金框。
从此,就是这样一张报废照片成了董家最看重的宝贝,在董家的新房没修葺之前,这张全家福就挂在他的门厅,一进门就能看见。
和其他遇难家属回避的态度不同,董洪成喜欢跟来家的客人指着照片说,“我儿子俊不?当时1米7的个呢,比我还高。”
同是遇难学生家长的母志菊就很不理解董洪成的做法,“你每天把这个孩子摆在进门的地方,你受得了?”
董洪成说,“自己的孩子,我越看越欢喜,有什么受不了。”
3年过去,提起儿子,男人满眼的爱意。
“婆娘,我们不看了,
走,我们回家”
地震过后,多数学生家长都怀着这样一种心情,活要见人,死了也要找的想法。
在董洪成照完全家福的几天后,一份失踪学生名单被北川陈家坝乡政府公布出来,在这份名单上,董洪成找到了儿子董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