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徐 畅｜26岁｜自由职业者｜湖北黄石
整理：刘梦妮｜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真没想到，仅仅因为是湖北户籍，我被拦在北京顺义的一个小区外。哪怕我能证明，自己春节并没有回过湖北。
1月18日，我和我老公一起，去他老家徐州乡下过春节。后来疫情暴发，我们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月。
直到最近，他公司通知员工尽快返京，好早一点结束隔离复工。我们便一起回来了。
返京前，我询问了已经回京的朋友，能不能顺利进入租住房子的小区。他们都说，只要登记一下就可以了。我想，我今年春节没回湖北，情况跟他们类似，就直接出发了。
在徐州中转时，还去了一趟老公家在市区的房子。进小区时，工作人员看我是湖北户籍，说明情况后就让我发短信给电信，查了一下最近14天的行程。确认一直在徐州后，就让我进去了。
2月16日晚上10点，我们回到位于顺义的租住小区。本以为回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却被拦在了小区门外。
社区工作人员查验我的身份证，说我是湖北人，拒绝让我进小区。我解释说，整个春节期间我都在徐州，根本没回过湖北。
他们不听，还是坚持，只要是湖北人，一律不让进。我把下午在徐州时，短信电信的查询结果给他们看，上面清楚显示我最近14天一直在徐州。他们仍说只看户籍，不看这个。
我递上我的身份证，说你们可以去查验我的行程记录。他们不要，说自己查不了。
我把12306上火车票的购买记录给他们看，他们也不看。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现在非常时期，湖北人一律不让进，不管别的。还说，你也理解理解我们。
这时，有其他从外地回来的人到了。他们都不是湖北户籍。工作人员问他们，有没有到过湖北，他们说没有。于是，登记一下就进去了，没做任何核实。
我很生气，质问工作人员，凭什么别人说没去过湖北，你们就信。我说没回过湖北，还有各种证据，你们就不信呢？
他们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湖北人，一律不许进。
我们只好打电话给租房子的自如管家。管家小哥跟社区沟通后，还是没辙。管家小哥很自责，一再道歉没有提前通知我不要回来。
他说，前几天有位武汉人，跟我一样的情况，他跟社区沟通了很久，也没解决问题。现在全顺义的小区都这样，哪都进不了。
我想到12345市长热线，打过去，一直没人接。打110，总机转到顺义110，一位女警官接的电话，她说110不管这个，让我打市长热线。
我们继续拨12345，仍然没人接电话……
这期间，我查到小区所在镇的值班室电话。打过去说完我们的处境后，值班人员第一反应是，现在外地返京人员一律不准进入小区。言外之意，不光是针对湖北籍返京人员。
我说，刚刚有外地非湖北籍人员回来，登记后就让进小区了。值班人说，这问题你该去问社区呀，为什么让他们进不让你们进呢……
大晚上的，我真被这样甩锅的回答气得不行。
看我们不停地打电话，社区工作人员在一旁说：“你打什么电话都没用，就算进去了，我们也得把你轰出来……”
这时，已经是夜里12点了。深夜的北京很冷很冷，我们在小区外站了两个小时，冻得透心凉。就想着，先去找家酒店住着，不然冻感冒发烧了，就真的麻烦了。
没想到，小区附近的酒店不对外营业。顺义酒店的分布比较散，我们怕白跑，只好挨个先打电话，问收不收春节没回过湖北的湖北人，答案都是不收。
我们只好继续打12345，总算接通了。我们说了今晚的遭遇，接线员边敲键盘边应着，最后说，会把我们的问题反映给有关部门。我问多久能有回应，她说不一定。
可是，现在这么晚了，我们还流落街头呢。进不了小区，也住不了酒店。“您今晚能解决么？”得到的回答是不敢保证。
深夜里，我们站在街头无处可去，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也不知道谁能帮到我们。最终，我们决定打车去火车站，坐最早的一班高铁再回徐州。
准备打车时，我仍不甘心。于是，又拨了一次110，抱怨上一个分机110的甩锅回复。
这一次，总机帮我们接到了顺义仁和派出所。也是这一次，我俩的大好人出现了！
接电话的男警官了解情况后，先去跟社区沟通。一会电话过来说，沟通没成，现在夜深了，外面冷，先帮我们找个落脚地，明天再继续联系社区解决问题。
说来也巧，他说要帮联系的那家政府集中收住酒店，就在离我们没有几步远的地方——之前我们刚刚去过，还以为不对外营业呢，我们很快就走过去了。
十几分钟后，从楼上下来两个穿保安或协警制服的人，不让我们进门，说入住必须经过镇长同意。隔着酒店旋转的玻璃门，听到他们开着免提电话，跟这位警官说同样的话，接着听到里面好像叹了口气……
沟通不成，警官又打电话给我，要再联系顺义别的酒店。还让我明天联系社区，问清楚需要什么证明才能进小区，派出所会协助我办证明。
如果社区啥证明不要，就是不让进，那就再联系派出所。
整个一晚上，终于遇到一位真心帮我们解决问题的警官。冷得发抖的我，差点被暖哭了。
但我们对入住酒店已不抱希望了。过了一会，警官再次打来电话，所有的酒店都住不了，他也很无奈。我们不想再麻烦他，就告诉他说，我们已经决定去火车站了。
到了北京南站，没想到整个车站夜里都关了，附近也没有24小时开放的餐饮店可以歇脚。我们只好在进站口附近，找个避风的角落，来来回回走着，免得冻感冒了。
哎，又冷又心酸的一夜啊。
凌晨5点，终于开门了。我们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票，坐上7点第一班北京去徐州的火车。
车开了一阵，我们接到一个北京手机号码的电话，原来是昨晚那位警官打来的。他说，他会继续去跟社区沟通解决。
我们很感动，他值了一宿的夜班，早上下班了还想着帮我们。
没过一会，我们接到顺义食药监督管理局的电话，说民警跟他们反馈了我们的情况。他们能帮我们协调回小区，或安排进相应的隔离点。
这位警官真的实打实地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但此时，我们已坐在回徐州的高铁上。想起昨晚社区工作人员的话，即便进了小区，他们也能把我们轰出来，我们还是决定先回徐州。
我一直庆幸这一决定。因为后来听合租的室友说，第二天一大早，小区那帮人就找上门去，让室友盯着，一旦发现我们回了小区，就要立即向他们报告。
上午十点多，我们到达徐州。下午一点，回到老公老家所在的村子。这时，距我们昨天离开这里，刚好24小时。
回到徐州第2天傍晚，一位镇政府工作人员打来电话，了解一下我们当时的情况和现在的处境，却没给出什么具体的解决办法。又过了两天，12345的语音机器人打电话来，问反馈结果是否满意，我选择不满意。
2月24日，针对我不满意这个事，12345又来过一次跟进电话。看来，北京认真负责的人还是有的。只是，心有余悸的我们，暂时不想回去了。
目前，我跟老公都在家办公。他的工作需要经常跑库房，在老家不如在北京方便。还好他们公司听说我们的遭遇后，表示理解。
我在北京待了好些年了。在这里念大学读研究生，也在这里工作生活，一直很喜欢这个城市。但这一次，如果不是那位警官，北京顺义这个寒夜就寒彻骨了。
我们本来正在打算，明年告别北京回徐州。这次的事，让我们离开的决心更坚定了。
当前是疫情防控关键时期，对于湖北出来的人，需要专门隔离，这我都能理解，也支持。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对所有湖北户籍的人“一刀切”？
不要一边喊着“湖北加油”“武汉加油”的口号，一边不分青红皂白地歧视湖北人、武汉人，难道这样真的有助于抗疫和复工吗？
（应受访者要求，徐畅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