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长治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0年开始发表文章,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百花园》《中国艺术报》等,曾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出版个人散文集《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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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将漕溪北路冲刷得明净发亮,我像一棵行走的树,在膨胀的夜色里无声地移动。今天,我的骨子里是失落的。从昆山到上海后工作原本顺风顺水,却因身体出了状况,不得不辞职休养,待康复后再重新出发。
“喂!”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居然是他!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天晚上的事也同时浮现在我脑海里,偶遇的惊讶便“刷”地冷却下来。
那天回到家已经七八点钟了,家里居然停电。没有空调,酷热难忍。无奈,只好打社区援助热线,好容易才联系到一位肯上门的电工。是个瘦高个中年男人,T恤,短裤,人字拖,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朴素单薄。
整个房间的电路排查下来,最后锁定是卧室空调插座的问题。但空调插座安装在墙角的嵌入式壁柜里,柜门只能打开一半,导致维修工作十分艰难。他向上探着身子,颤悠悠地踩在椅子上的小板凳上,左手举电筒,右手拨弄线路,才一会工夫,T恤后背就湿透了。我这才注意到,那件T恤上竟然破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洞,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
“多少钱?”故障解决,满屋透亮,我高兴极了。
“三……三百。”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但语气坚定。
我听后一愣,方才浮上心头的那一丝柔软顿时燃成一团无名火,堵在了嗓子眼。但事前我并未要求报价,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他尴尬地接过钱,却迟迟不离开,我再次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他仍旧纹丝不动。
“这附近有公交车么?”
“有,但九点以后就停运了。”
“哦……”他面露难色,失望地杵在门口,用手抖擞着贴在身上的湿T恤。
看得出他是在为如何回家而犯难,这里地处城市最北,夜间出行的确麻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住得远么?不远的话我送你一下吧。”“不远,不远。”他赶紧回答,眼里放射出惊喜和感激的光芒。
他指路,我开车。然而已开了将近半小时,却仍不见到达。
“还远么?”
“快了,就在前面。”他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又往前开了五六公里,路两旁越来越偏僻,连路灯也没有了。
“快到了么?”我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快了,很快就是了。”他尴尬地附和着,转而又说,“要么我打车吧!”
“没关系,把您送到家吧。”他的不安,反而令我强压怒火,表现得优雅真诚。
经过一长段空旷之后,黑暗里终于出现了几幢高楼。
“是这里吧?”
“我,我还是下来打车吧。”他伸手就去捉车门的拉手。
“送到吧,不要紧的。”认定他是个骗子后,我心里反而平静了,决定把他送到家。
他居然住在城市的最南端,往返用了近两个小时。
“实在不好意思……”他欲言又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有我的电话,以后免费给您维修。”
我存了他的号码,不客气地将联系人写成“骗子电工”,但再没有找过他帮忙。半年后,我换了工作到上海,紧接着把昆山的房子也卖了。从不曾想,会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在另一个城市,偶遇。
好久以后,才又聊到那天晚上的事,“实在不好意思……”他仍旧欲言又止。其实若不是今天重逢,也许我这辈子再也想不起这件事了。“我十八岁从老家安徽到昆山打工,在工厂里做了二十年电工,后来辞职自己接活儿,但人太老实木讷,大半年里生意一直没开张,你是我的第一个客户。”他说,他当时出来创业,刚好赶上父亲生病,二十年的积蓄转眼见了底。家人亲友向来认为他很优秀,他既无法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绝望处境,又不甘对残酷的现实低头。“当时身无分文,说打车也只是客气一下。那天晚饭都是在老工友家蹭的,居然就近接到了你的订单。”他对我毫无保留,“收你三百块的确太多了,但没办法,父亲那边急用钱啊……如果你不送我,我肯定是走路回去。”
前无处进,后不能退。老实说,正如我眼下的悲凉。酒至微醺,两个沦落天涯萍水相逢的异乡人,在时隔一年的夏夜同病相怜,互相鼓劲。
“那现在呢?”我轻轻地问。
“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那天之后,就陆续接到了订单。我做事实在,客户们都愿意帮忙介绍生意,再后来又承包到上海一个大型集团的业务,就来了上海。”
雨停了,夜仍醒着,回想起这么长时间来对他的误会,我羞愧万分。他说他现在很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来管理公司内务,问我在不影响调养身体的前提下愿不愿意帮忙。他没有谈工作要求,我也没有提薪酬,第二天就上班了。合同上的薪资待遇却是我上一份工作薪水的两倍有余。
我工作十多年来的积累,足够助他一臂之力,公司业务越做越大。有一次,不知谁把手机落在了我办公桌上,为了找到主人,我试着用来打我的电话,那个手机上居然显示“恩人”……我顿时感到脸颊烧得滚烫,赶紧将自己手机通讯录里的“骗子电工”改成了“恩人”。
娘
我一直觉得,娘待我不及那只羊亲。老实说,我对娘的感情也比不上那只羊。
到懂得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在村里念书了。同学们把我逼在一个墙角,争先恐后凑到我身上闻,“瞧瞧,你就是羊生的嘛,一股子羊膻味!”我哭着回去问娘才知道,我出生后她没有奶水,是爹到赵家岭买了那只山羊回来才将我奶大的。
娘的说法,让我相信了自己身上的确是有羊膻味了,但我不确信我究竟是娘生的还是羊生的。常听大人们说“吃谁家饭像谁家人,喝谁的奶就是谁的德行”。可从我身上,怎么也找不出有哪点像娘的。我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挤眼泪,娘可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要求我每次考试只能考第一名,不能考第二名。只要看到我的作业本上有红叉叉,不问三七二十一,拎起来就是好一顿打。相比之下,我倒更像那只奶山羊,善良,温驯,连铁铮铮的娘都是疼着它的。
你看吧,只要一变天,娘最要紧的事就是把羊牵回屋。每天再忙再累,羊的事她从不马虎。别人家把羊拴在野外的荒地,娘硬要把羊拴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而且我还发现,不管家里有什么好吃食,娘总要偷偷摸摸去喂点给羊吃。中秋节供过月神的月饼很是个稀罕物儿,娘把它一掰两瓣,一瓣给我,另一瓣不声不响地装进了兜里。我以为那是留给爹的,谁料娘转身就去了羊圈。我实在觉得娘糊涂,赶紧冲上去阻止。
“月饼咋能给羊吃?”
“你叫娘,我给你吃。它叫娘,就能不给它吃嘛?”娘心疼地看着奶山羊,一反常态的温柔。
“娘说甚哩?谁家羊还会叫娘!”这时,那只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