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武汉1月29日电 题:武汉,负重前行——“封城”七日记
新华社记者
阳光洒在武汉归元寺黛色的檐角,朱红的寺门紧锁。
1月29日,大年初五,中国人烧香拜财神的吉日。往年今日,纷至沓来的祈福人群让这里香火缭绕,成为武汉过年的盛景之一。
如今,一切落入寂静。
9天前,疾控专家钟南山那句“能不到武汉就不去,武汉人能不出来就不要出来”的建言变成现实。这座有1000多万人口、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城市,史无前例地宣布“封城”,全力抗击一种由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大疫情。
“封城”七日,武汉人痛哭、感叹、思考……在时间的浮沉里,这座按下“暂停键”的城市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负重前行,不眠不休。
阴霾密布
40多岁的欧阳,往年的正月初五,都会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到归元寺里拜拜。但这个春节,她爽约了。
庚子年春节,她过得焦灼不安。70岁的老母亲年前连续多天发烧、腹泻。医生跟她说,她的母亲有95%的可能性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她一度觉得这个诊断“不真实”,“怎么电视上的事一下子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开始回想母亲前几日的生活轨迹,试图找到感染的线索。最大可能性:母亲每天都要去小区附近的便民菜场买菜--那里距离华南海鲜市场约有一二公里远。
华南海鲜市场,被认为是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的发源地。报道显示,去年12月底这里发生不明病毒引发的聚集性肺炎。欧阳没想到,自己处在日后席卷全国的疫情“暴风眼”。
“我妈除了买菜,哪里都没去。”欧阳哭了。她是那种典型的武汉女人,精明能干,工作之余还坚持健身,把老母亲、老公和9岁的儿子日常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北京大学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主任方新说,人们在面对疫情、“封城”这样的急性压力源时,恐惧、焦虑、难以置信是常见的应激反应。
到今天,欧阳和母亲自行隔离已将近10天。
和欧阳一样,数百万武汉人这个春节令他们终生难忘。
武汉大学一位教授详细分析了从月初到今日微信朋友圈的变化。他觉得,23日是人们心理的一个转折点,人们似乎希望通过小小屏幕释放焦虑和无助。
“住在这里几十年,这是第一次不见车水马龙、熙攘人群,只能听见风声。”一位武汉市民在朋友圈这样写道。
逆行,全力抗“疫”
有人,给孩子留下了背影。
在“封城”的最后一刻,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急诊科医生龚静,和同在一家医院工作的丈夫,把7岁的孩子在高速路口“交接”给城外的父母,转身,离去。
有人写下现代版“与夫书”。
“此事我没有告诉明昌。个人觉得不需要告诉,本来处处是战场!”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女医生张旃,七天来几乎没有休息,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人含痛忍悲。
“搞快点,搞快点,这个事情一点都等不得,马上就搞!”整个走廊里,都能听见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在喊。一小会儿,他就接打了6个电话。其中一个是某个危重病人在转运时,心跳突然停跳的紧急电话,他腾地一下加快脚步,贴着手机屏幕大声喊话,要对方抓紧处理。
浓眉、黝黑,风风火火的硬汉——是张定宇大半辈子的标签。金银潭医院是这场战“疫”中,最早收治、收治病人最多的“主战场”。身为主将,张定宇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的病人。”
很多同事都不知道,张定宇已经被确诊为“渐冻症”(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他的双腿,上下楼越来越艰难了。他的妻子也是一位医务工作者,被病毒感染,在十几公里外的另一家医院接受隔离治疗。
一天凌晨,在下班赶去看望妻子的路上,张定宇的脸颊忽然一阵滚烫,那是止不住地往下淌的泪水。
“我很内疚,我也许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丈夫。我们结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体扛不过去,怕失去她!”
武汉,在哭。
武汉,不哭!
全城抗“疫”
“封城”不到12小时,第一批从上海和广东派出的医疗队已赶赴武汉,三支解放军医疗队赶到了;各地紧急调运的医用防护物资、生活物资不断运至武汉;素不相识的人们通过互联网相互传递安慰……
武汉,成为来自全中国爱心洪流的终点!
度过最初的惊慌无措,欧阳冷静了下来。她能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让老公和儿子赶紧搬出去住,自己带着母亲在家隔离,等待最后确诊和后续治疗。“我已经有点低烧,再说我也不能把我妈一个人扔下。”
分开后每一天,老公和儿子都会通过手机视频跟留守的娘儿俩拜年。一家人已经可以微笑着相互打趣,“装作一切并没有发生”。
50多岁的张思(化名)在25日(初一)失去了母亲。“封城”的缘故,张思一家没能举行追悼仪式。他把母亲的衣物收拾好,留个念想。然后,在网上建个亲友追思群,里面有母亲以前的照片,还有亲戚发来的唁电。
“母亲的去世,对我们一家人都影响很大。”张思说,瞬间让以前觉得特别重要的事儿,都不再那么重要。儿子也突然一下长大了,开始懂得关心妈妈,每天问她药吃了没,饭吃了没,感冒了没。
张思母亲去世两天前,农历腊月二十九。蔡甸区知音湖畔的一片空地上,数百台挖掘机、上千名建筑工人昼夜不停,修建集中收治感染病人的火神山医院,单层病房框架结构渐露雏形。
武汉市建设局工作人员谭炜没能奉召返工。他在武汉市一医院呼吸内科工作的妻子,已经确诊感染。作为接触者的他也在自我隔离。“我真想赶紧回去把医院修好,让妻子住进去。”谭炜说。
“这是反反复复熬住泪水的七天。”一位网友写道。
是啊,多少人在煎熬啊?但,前行必有光!烛火,同样能照亮这座城市的未来,在每一天。
武汉加油!
“宅”,武汉人当下或自愿或“被迫”选择的生活方式。网上,一个问题刷屏了:“疫情这么严峻,你现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答案:和朋友一起吃顿火锅,上班再感受人挤人的地铁,一大早去熟悉的早餐店,热干面、豆皮、糊汤粉一样来两份……
刚值完夜班到深夜,没时间“宅”,也没空去想“宅民”发明的各种奇思妙想,发热门诊医生蓝洁一大清早就赶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继续在嘈杂中开始一天繁忙的接诊工作。
诊室相对简陋,摆了两张办公桌,十多名发热病人排队等候。“现在发热病人首先要到我们这儿预检分诊,加上流行感冒、呼吸道感染都夹杂在一块,以及自我恐慌引发的焦虑,每天要接诊40多个病人,忙的时候连口水都没时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