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之年,山西省太原市聋人学校80名高考生欲圆大学梦
聋人学生高考路:一次改写人生的机会
一间间位于太原市王村北街9号路的教室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桌椅、教具、后墙板报,都是最常见的校园陈设。
只有黑板右上方那颗圆圆的提示铃,会在闪烁时提醒来人:绿灯跳动是下课、红灯跳动是上课——那是特别为听不见声音的聋人学生设置的。
和普通学校相比,这所已有63年历史、曾两次迁址的特殊教育学校——太原市聋人学校面积并不算大。自从30多年前学校走出第一位山西省内的聋哑大学生后,这里已成为山西省聋人学生圆梦大学的理想之地,越来越多的聋人学生将改写人生命运的希望寄托于此。
今年,80名高三毕业生从这所学校踏上高考寻梦之路。与全国正在进行的统考相比,单考单招为聋人学生们提供了进入大学象牙塔的宝贵机会。
疫情下的备考
进入7月,是2020年的高考季。但在太原市聋人学校,已经是暑假的开始。今年,赶在单考单招高校开考前,高三毕业生们提前举办了毕业典礼。6月12日,同学们身着蓝紫色统一制服,在操场上用手语表演诵读和歌曲,毕业班的老师们红着眼眶和同学们合影留念。
在那块平时用作授课的绿色黑板上,孩子们用粉笔写下了一封“请假信”:尊敬的老师们,因我们毕业,特此请假,无法按时返校,望老师批准。在这两行字旁,有一句来自老师的回复:常回家看看。
按照往年惯例,大约从3月开始,高三学生们就会在老师的陪伴下,从南到北奔赴各地的大学参加单考单招的笔试。师生们吃住在一起,老师们会像保姆般照料学生,承担了交通、食宿、考试辅导等全程安排。
但疫情打乱了这一切。高校考试大都改在了6月份,部分高校针对聋人学生的单考单招做出调整,从线下答题改为全程网络线上答题。
眼下,只剩北京联合大学尚未开考,报考该校的学生们在家备考,校园里已经少见学生的踪影。
和往年相比,太原市聋人学校今年的高三毕业生达到有史以来最多的80人,36岁的语文老师冷梅担任班主任的171班人数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一。
过去13年的教学中,冷梅早已熟知如何在课堂上与聋人学生们互动。
讲课的声音要足够大,有时要靠“吼”;除了手语,肢体还要充分发挥尽可能大的作用,比如通过招手、拍手、跺脚来引起注意;教书本上的知识通常需要转化成简单的版本,并多次重复。
备课时如果看到类似《鼎湖山听泉》这样的课文,担心触及孩子们听不见的敏感点,也要略过。
今年学校迟迟不能开学,高三年级从2月份便开设了网课,帮助聋人同学们复习。一位参与网课教学的老师表示,互动变得艰难,连麦也时常卡顿,不少孩子疫情期间回了农村老家,找到顺畅的网络也变成一件麻烦事,连带着作业反馈也变得缓慢,有时会拖到深夜。
在备战高考的过程中,没有听力的辅助,孩子们大多通过反复刷题来增强对知识点的记忆,常常熬到半夜。冷梅并不是很担心学生们的成绩,疫情改变了授课的方式,但却给学生们带来更多的复习时间。
5月,随着疫情变化,高三毕业班重回校园上课。
和普通学校的教材相比,太原市聋人学校的学生们通常会学习低一个年级的教材。除了和普通高考生一样的语文、数学、英文等课程外,从高一开始,这里的学生们便会根据成绩和兴趣划分成计算机和美术两个专业。
这两门专业是经过刻意挑选的。无论是计算机还是美术,都需要充分调动眼部和手部,听力在其中算不上最重要的技能——这恰好与聋人学生的强弱势贴合。
在冷梅班上的21名高考生,大多数选择偏文科方向的美术专业。不同于普通艺考的美术生,聋人学生们由于听力和表达的缺失,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在基础的理解和反复练习上。
美术老师李璇解释,这种难度源于对美术的理解,“对(聋人)孩子们来说难度更高,只看到,理解不了是画不出来的。”比如在真人的脸上找结构,让孩子们去摸,这个动作对于普通人一两次就够了,但对聋人孩子需要重复十几次、几十次。还有在水粉课上,为了让同学们理解冷色、暖色,需要拆解成非常细碎的小节:先是大致区分红黄偏暖、蓝绿偏冷的概念,等到基础掌握,再深入到原来绿色里面也可以分成亮部偏暖、暗部偏冷,而纯度降低也都可以称作灰。
“走出去开阔眼界也是好的”
如果忽略掉耳背上的助听器,单从外表上看,很难第一眼发现聋人学校的孩子们与健听人的区别。学校里气氛活跃,老师同学之间用手语和口语互相交流。
但走出校园,他们会变得沉默。除了同校的同学,聋人学生们很少有健听人朋友。即便是在自己家中,碍于听力和表达障碍,有的孩子与父母之间的交流也减弱了。家长大多不会手语,孩子能通过口型辨别一些简单的词句,更多的时候依赖纸笔和打字交流。
选择到太原市聋人学校就读的学生们,听力损失大多在中重度以上,部分学生达到极重度。
在班主任冷梅所在的班级,大部分学生都是在幼年早期的时候便被确诊耳聋。
20岁的岳蕾长相清秀帅气,体型高瘦,1岁前后在太原市儿童医院被诊断为神经性耳聋。少年的身高长到了一米八一,听力却越来越差,即便戴着助听器,也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声响。
13岁时,他从聋校被选拔到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学习舞蹈,300多名考生他考了第五名,进入以邰丽华和千手观音闻名的团体。
但由于不适合跳舞还经常生病,岳蕾在艺术团待了一年多时间后还是转学回到了太原,选择偏理科方向的计算机专业参加高考。
他在班上的成绩一直不错。母亲从未操心过他的学习,只是时不时会念叨,“我们以后老了,谁来保护他?”
岳蕾的同班同学李世华,同样是在1岁多时被确诊听障。如今,李世华的左耳完全失聪,右耳的残余听力能轻微感知敲鼓、汽车喇叭类似的声音。班里另一位女孩王梦媛也有类似经历。
丧失听力给孩子们带来的麻烦显而易见:买东西、问路都只能依靠手势、打字交流;过马路的时候要更加小心翼翼,否则会因为听不见汽车鸣笛被撞倒;被陌生人冤枉了也难以辩解,只能自己委屈……
但有时,性格乐观的岳蕾会劝自己,听不见也带来些“好处”,“我的世界很安静,可以睡安静的觉,也可以不去听那些不友善的声音。”
聋校的学生,大都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入读的,冷梅见证了孩子们十二年来成长的过程。在她看来,低年级时选择放弃普校到聋校学习,是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次选择,而高考更像是另一次不能放过的,或许能够改写人生的机会,“对于大部分聋人孩子来说,经历高考并不只是为了成绩,能够知道不放弃,走出去开阔眼界也是好的。”